【文/新潮观鱼】
2025年12月14日凌晨，一份极简的讣告出现在各大门户：何晴，12 月 13 日下午 4 时 20 分，于北京昌平家中安然离世，享年 61 岁。没有细节的铺陈，没有过多的煽情，但这位著名演员去世的消息却在周日的互联网上引发了一场跨越圈层、年龄层的集体悼念与追忆。
追忆她的有当年“名著剧组”的同事——六小龄童、马德华、张光北等，这些与她在经典影视剧中共事的老演员相继发声，他们的经典角色又再次勾起了大众对中国文艺那段名作辈出、激情澎湃岁月的回忆；追忆她的还有一批35岁以上，对于其经典形象有着“时代记忆”的老观众，他们贴出 90 年代挂历、VCD 封套与电视台模糊截图。
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的是，声势最浩大的纪念者来自那些与何晴时代“擦肩而过”的年轻网民——B 站、小红书出现大量“4K 修复小乔混剪”“秦可卿一抬眼是多少人的童年滤镜”二创；再到抖音热榜，#何晴古典第一美女# 话题 14 小时阅读量破 12 亿——毕竟，她的职业生涯从未饰演过所谓的“大女主”，也不像刘晓庆、巩俐那样是业界星光熠熠的“大女星”。享年61岁的她，最后一次出演重要角色是在10年前的《女医明妃传》，之后就因病淡出了大众的视野。
可以说，对于何晴的集体怀念，并非仅仅是“追忆童年”，而是在当下这个文艺圈“审美滑坡”的时代，对于“美”本身的盛大的悼念。哀悼话语里出现频率最高的词不是“演技”，而是“再也找不到这样的脸”。
一条点赞过万的微博这样说道：“她去世我们才意识到，小时候被那种温润含蓄的美洗过眼睛”。网友们不吝用真挚而优美的辞藻一遍遍描写着何晴的美，这种美是古典的，也是经典的，是所有人共识的，而非今天浮躁的社交媒体各家粉丝时刻警惕、大战三百回合的“比美”。
一位名叫“袖袖”的微博网友这样写道：
“她的眉眼尤其动人，眉似远山含黛，舒展而柔和；眼如秋水横波，清澈中漾着温润的光，看人时总带着三分情意，却不显刻意，宛如古画中走出的仕女，既有江南水乡蕴养出的清婉灵秀，又有一份属于古典美人的含蓄与端庄。
这种美不张扬、不带有攻击性，并非那种具有压迫感的艳光四射，而是一种柔和、亲切、楚楚动人的风致。她美得没有距离感，不会让同性感到威胁或排斥，反而生出一种我见犹怜的欣赏；在异性眼中，她又是东方理想女性的温柔化身。
正是这种恰到好处的和谐与平衡，让她的美超越了单纯的皮相，成为一种抚慰人心的、兼具形与神的经典意象。 ”
“她的眉眼尤其动人，眉似远山含黛，舒展而柔和；眼如秋水横波，清澈中漾着温润的光，看人时总带着三分情意，却不显刻意，宛如古画中走出的仕女，既有江南水乡蕴养出的清婉灵秀，又有一份属于古典美人的含蓄与端庄。
这种美不张扬、不带有攻击性，并非那种具有压迫感的艳光四射，而是一种柔和、亲切、楚楚动人的风致。她美得没有距离感，不会让同性感到威胁或排斥，反而生出一种我见犹怜的欣赏；在异性眼中，她又是东方理想女性的温柔化身。
正是这种恰到好处的和谐与平衡，让她的美超越了单纯的皮相，成为一种抚慰人心的、兼具形与神的经典意象。 ”
这段描写深得我心。在我看来，何晴的美，一是在她舒展而端正的五官，恰到好处地安放在了她同样舒展而圆润的脸上，这让她可以驾驭各个时代的古典美人，那种端正和雅致，是当下流行的“锥子脸”“巴掌脸”美女们无法复刻的；二是她如一汪秋水的眼睛，这种“双目含波”的意境源自她的天赋，也源自她作为昆剧演员的功底——1978 年，14 岁的她同时被北京戏剧学院、浙江艺校和浙江昆剧团录取，她最终选择进入浙江昆剧团。五年坐科，让她把“手眼身法步”刻进肌肉记忆。在饰演《三国演义》的重要角色小乔时，“拂袖转身、目随袖走”，古典美人神韵尽显，而她双眼中的愁绪和坚毅，把小乔这个人物塑造得比《三国演义》原著更加立体，也让这个人尽皆知的角色从此有了具体的形象。
何晴在老版《三国演义》中饰演小乔
其实，在今天的互联网文化中，“悼美”不算什么新鲜事，在短视频平台上每天都能刷到很多“港圈美女”“四大名著美女”“国产老电影美女”等等的混剪；当然，帅哥也不例外，现在已经是老大叔、老大爷的实力派老演员们也纷纷被挖出“小鲜肉”时期的惊鸿一瞥，足以让今天的小朋友们“惊艳”一番。
有人说，“今不如古”“新不如旧”的审美只是大家的心理作用，时间总是会给人“赋魅”，甚至有人说，“正是因为这些人老了，没有太大商业价值了，构不成威胁了才会被大大方方地公认为美貌”。是非且不去争论，美人自然每一个时代都会有，但真正让影视剧中的美人再也回不到过去的不是“人美”，而是“审美”。
何晴在《情剑山河》中饰演的大周后
就以何晴的美来说，上面提到的构成她古典美人底色的优点，也许放在今天的娱乐圈会被当成“缺陷”：我不敢想象，如果19岁的何晴重新在今天这个时代演古装片，会因为“脸太宽不上镜”被要求削脸整形，变成“上镜”的锥子脸；我也不敢想象，小乔那一对秋水被浓浓的眼妆、乌黑的假睫毛给掩盖而黯然失色；我更不敢去脑补，何晴那一双微蹙的眉毛要被流水线式地处理成“当下流行”的欧式/韩式眉毛（如果化妆师够残忍就再整个大卧蚕）。而何晴的一些不那么完美的地方——比如她的身高不突出，身材也不够纤细——会将她直接拒之门外。毕竟在当下，“不注重管理身材”可会让女明星被冠以“不自律”的罪名而千夫所指。
“网红”古装妆容
近年来，每一季度都会有大量古装剧上架，但如云的美人在观众看来，很多都是“过眼云烟”，并非他们不美、天生长相没有个性，而是工业流水线式的服化道和屈从于流行文化的审美，让这些美貌的女孩子更像是穿着纱衣在影视城转圈圈的现代人。
算法在统治着影视剧的内容，似乎也在硬控着审美，当我们习惯了手机镜头里的“十级美颜”，平台算法也把同一套“三庭五眼”数据模型反复训练，演员失去面部辨识度，也失去了“故事感”——观众无法相信一个毫无瑕疵的瓷娃娃会受命运颠簸，于是选择了“倍速+弹幕+吐槽”式观看也就不足为奇了。
短视频逻辑要求 3 秒给出爽点，必须 15 秒上一段高潮。何晴在《三国演义》里 40 秒的长镜头摇扇，没有台词，仅靠眼神递情绪，反而成了“对抗倍速”的稀缺品。年轻人惊叹：“原来看一个人慢慢摇扇子也能心跳加速。”
更重要的是，当我们津津乐道何晴“演遍四大名著”影视剧的光荣时，今天能够与当年的四大名著影视剧比肩的文艺作品在哪里？
看过何晴众多角色的观众都会知道，她并非千篇一律的“木头美人”，无论是《西游记》里娇俏的“怜怜”，还是《三国演义》中外柔内刚的小乔，她还有一系列年代剧角色和时装片里生动的当代人角色，在《女医明妃传》里还以反派人物出现，用“温声细语+眼神骤冷”的反差，将权谋感演出“丝绸裹刀”的绵密，导演郑晓龙曾评价称：“她用古典美学的底蕴，赋予角色现代性的力量。”
何晴在1985年电影《公寓》中的现代装造型
可以说，正是那个文艺界热火朝天搞创作的时代，给了这批永载史册的古典美人绽放的舞台。也正是80、90年代历史剧创作者身上超越商业追求的那种历史使命感，让“如何演好古人”成为了从导演到演员都在琢磨和钻研的课题——也许今天我们依然可以找到一批美人，但我们还能像《红楼梦》那样把她们放在圆明园一起学习唱念做打、学习古典文化、只为了能还原那种神韵和精神吗？
何晴职业生涯中被人津津乐道的一段佳话是她如何被《西游记》导演杨洁相中的故事：1983 年，19岁的何晴被拍完《少林俗家弟子》返杭，她在火车上偶遇《西游记》导演杨洁。杨洁正为“四圣试禅心”里文殊菩萨化身“怜怜”犯愁，在餐车巡视，抬头看见“一双含水目、两道似蹙非蹙眉”，当场拍板，于是就有了她与四大名著的第一次“触电”——如果放在今天，坐在火车商务车厢里的导演也许很难在餐车偶遇这样一位名不见经传的19岁小演员吧。
87版《红楼梦》演员在圆明园进行古典身段的基本功训练
何晴带走了那副被时间验证过的“东方骨相”，也带走了四大名著里最难复制的白月光。但“古典审美”的真正生命力，不在于把它供上怀旧神龛，而在于拆解其底层代码——含蓄、微瑕、留白、文本互文——并植入新的创作。
下一代观众仍会在未来的屏幕里寻找“小乔的垂眸”与“秦可卿的倦眼”，值得我们报以乐观的是，这种集体性的对于审美回归的“大众呼声”也许可以反向地影响大环境，如果从业者能借此意识到“算法平均脸”的窄化，重新把曾经的文艺精神请回主流，那么这场“消逝”便不是终点，而是一次反向校正的开始。
观众愿意为一瞬间的“真实动容”停留多久。何晴用 61 年的生命给出了她的答案——接下来，轮到活着的人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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